第5章
话音刚落,林深手中切牛排的叉子刺啦一声从碟面划过,发出一道尖锐的刺耳音。她握叉的手有些发抖,故作镇定地将牛排摆回原位,没有说话,也没有抬头。
孟时雨坐直身子,嗓音低沉:“抱歉深深!我不该说这样的话。”好半天,林深抬头朝她笑了笑:“没关系!只是……”气氛有些沉默,孟时雨岔开话题调节气氛:“不说这个了,你说选中你画
的人是宋潇寒?”“嗯。”孟时雨眉梢一挑:“知道这个宋潇寒是谁吗?”林深摇了摇头。“宋家的独子,宋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,去年刚接了他爸的位置,应该是
现在槐安最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了。听说有不少小姑娘想爬上他的床,最后连头发都没摸着一根。”孟时雨笑着摇摇头,“真正的豪门巨子,上次看采访,长得还不错,老天造人实在很偏心啊。”
林深回想了一下宋潇寒那张冷冰冰但英俊非凡的脸庞,赞同地点头。孟时雨调笑道:“你可得抱紧这条大腿,宋潇寒喜欢你的画,说出去,你的身价不知道得翻多少倍!”
三言两语,方才的沉默已不复存在。吃完饭两人沿着槐柳道散了会儿步,林深回到家时天色将暗,带着热气的夜风从半开的窗户蹿进来,吹起墙壁上的挂历。林深的视线落在用红笔圈出的日子上,那是明天。
她父母的忌日。第二天一大早出门,街角的花店刚开店,老板正将盆栽鲜花往外挪。如往年一样,林深买了两束白雏菊。
墓园总有与世隔绝的清幽,等她絮絮叨叨将自己近来的情况说给长眠的父母后,太阳已经爬上了半边天。阳光炽热起来,她额头抵在墓碑上,轻声道:“爸妈,我走啦,如果中暑了你们会心疼的吧!”
林母过世前信教,每年在墓山拜祭完,林深都会去教堂祷告。她撑开黑伞,伞面的小黄花映着阳光,像熟透后将要凋谢。
周五的教堂十分清净,只是两旁橡树上的知了没完没了地叫,给这炎炎夏
日平添了几分烦躁。
顾倾淮停好车替副驾驶的老妇人打开车门,看了一眼从停车场到教堂这一段不短的路程,又从后备厢拿了把伞出来。身旁的老妇人嫌弃地看了一眼撑在头顶的伞:“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娇
惯,一点点太阳都晒不得。”顾倾淮哭笑不得:“我这是怕晒着您。”“我都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了,还怕晒个太阳?”老妇人话说得硬气,步履却有些蹒跚,顾倾淮俯身将伞撑得更低,配合着
她的步伐:“俗话说得好,活到老美到老,您天生丽质当然不怕晒黑,我可比不了您,晒黑了媳妇都讨不到。”老妇人被他的话逗笑,布满皱纹的脸上却渐渐涌上悲伤:“我的筠儿要是还活着,也该娶媳妇了。”顾倾淮没说话,轻轻拍了拍她颤抖的手。
踏入教堂时,清凉扑面而来。老人去做祷告,顾倾淮在最后一排坐下,抄着手打量眼前这座肃穆的教堂。阳光从两侧贴了蓝色窗纸的玻璃折射进来,光线朦胧。
寂静的午后,只有蝉
鸣风声,不多时,不知从何处传来低吟的赞美诗。“……你必忘记你的苦楚,就算想起也如流过去的水一样。”“你在世的日子要比正午更明,虽有黑暗仍像早晨。”“你因有指望就必稳固,也必四围巡查,坦然安息。”轻柔温暖的声音,像林间缓缓流淌的溪水漫过铺满阳光的白石,不动声色
地响在这空旷教堂里,响在他的耳边。再然后,顾倾淮就不记得了——他睡着了。午后阳光强烈,林深合上《旧约》,跟祈祷的牧师点头招呼,转身离开。顾倾淮被老人叫醒时,时间已经过去一小时。骤然从梦中惊醒,总是清明
的瞳孔里一片无措的茫然,像不知身在何处。直到声声蝉鸣入耳,神思回归,眼前的一切都清晰起来。仍是那座教堂,光线迷蒙,雕塑庄严,老妇人在旁边关切地询问:“怎么就这样睡着了啊,太累了吗?”顾倾淮猛地皱眉,身子噌地一下站起来,双手撑住椅背腾空跃起跳到过道口,步伐几乎有些踉跄地飞奔而出。
沿着教堂找了一圈,一个人影也没看见,他直愣愣地站在原地,直到老人
颤巍巍地找过来,担忧地问他:“小顾,你在找谁啊?”顾倾淮身子微微一颤,不知是在回答还是自语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午后的教堂寂静无声,他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座矗立在日光下的庄严建筑。
回想方才那道轻柔的声音,竟不知是真实还是幻听。开车上路,身旁老人偷偷瞟了他好几眼,最后意有所指:“年轻人晚上还
是要节制,不要太累了,要注意休息啊。”顾倾淮揉着额角笑:“是,知道了。”老人满意地点头,在包里掏了半天,掏出一个十字架递给他:“这是我以
前给筠儿准备的,一直也没机会给他。小顾,这个就送给你吧。”顾倾淮握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,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:“您给儿子准备的,还是自己留着吧?”老人低低笑了两声:“人都没了,还留着做什么,不如拿去庇护活着的人。”顾倾淮没说话,沉默地接过了那串十字架。
之后的三天,顾倾淮都去了这座教堂。他试过坐同样的位置,找阳光折射的相同角度,也试过让公司的女职员捧一本《旧约》读那日听到过的赞美诗,可依旧毫无睡意。
只能是那个声音。那个像梦一样出现,又像梦一样消失的声音。暮色四合,连知了都隐了叫声,他从教堂踱步而出,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
很长,倒影被霞光镀了金边,随着他的步子摇晃。顾倾淮想了想,还是给孟时雨打了个电话。“我能自然入睡了。”电话那头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,反应过来之后声音都带着雀跃:“是我的
治疗起作用了吗?”“很遗憾,不是。”电话里呼吸声一滞,良久,听到孟时雨勉强笑了一声:“顾先生,能告诉我
你是在哪种情况下自然入睡的吗?后天在北京有个心理学家座谈会,我想……”“不用了。”顾倾淮打断她,说了句“再见”挂了电话。他回头看了一眼被夕阳笼罩的教堂。他会找到那个声音的,一定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