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孟时雨回电话时已经午后,林深一手拿画笔一手拿颜料盘,将手机夹在耳
边:“孟孟,下午来我家吃饭吧?”
孟时雨好像还在忙,边和她通话边交代工作:“行啊,今儿什么日子?”“我赚到人生的第一桶金了。”孟时雨笑:“是个该庆祝的日子。”她低声吩咐助手把下一位患者的病例
文件整理出来,拿着手机走到窗边,“不过天气这么热,就别在家做了,上次
那家西餐厅怎么样?”林深沉默了一下:“我不想去外面吃。”孟时雨提高了声调,像在提醒:“林深。”她开口解释:“我今天已经见够人了,已经完成了指标。”孟时雨失笑:“如果你每天都按着我给的指标计算人头数,那你的病永远
也不可能好。深深,接触外界不是在完成我给你的任务,是为了你自己。”她
顿了顿,又打趣,“你不会是嫌那家西餐厅太贵了吧?”林深被她逗笑:“请你吃饭,再贵都不贵。”孟时雨笑起来: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嘴甜了?行了,我马上要接诊,下
班了来接你。”林深应了一声,挂了电话。
槐安的白天最不缺的就是车鸣人声,这个城市的快节奏就像今夏的太阳令人难以招架。临近郊外的苍榕山别墅却寂静清幽,孟时雨的心理诊疗所就设在这里。
助理将整理好的病例递给孟时雨:“下一位是顾先生。”孟时雨接文件的手顿了一下,有些头疼地皱眉:“这还没开始,我已经预感今天又要失败。这珠穆朗玛峰,估计我是没机会登顶了。”助理宽慰着接话:“孟医生,你是心理学领域顶级的心理医生,治愈过多少疑难杂症,顾先生的失眠症也一定没问题的。”“你懂什么!”孟时雨点燃有助睡眠的檀香,“业界的人把他比喻成珠穆
朗玛,你以为这称号是随便得来的吗?行了,叫他进来吧。”助理知道她脾气不算好,自讨没趣后赶紧退出去了。身材修长的男子很快走进来,手上还端着助理方才给他泡的咖啡,孟时雨
叹气:“失眠少喝咖啡,要跟你说多少次?”男子耸肩一笑,在为他备好的躺椅上躺下:“喝不喝都一样。”孟时雨默默叹了声气,翻开病历开始例行的问诊。午后阳光穿过玻璃,被
窗帘隔绝在薄薄一层布料之上,透着朦胧的光。
“还是无法正常入睡吗?”
“嗯。”
“上周问诊到今天,一共服用过几次安眠药?”
“基本上每晚都吃。”
“一次几颗?”
“三颗。”
孟时雨啪地折断了记录的铅笔芯,有些愤怒地抬头看躺椅上一脸无所谓的男人:“顾倾淮先生!你又擅自增加剂量了!我告诉过你,正常人服用安眠药的剂量是半颗,你这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!”
顾倾淮睁眼,笑笑看她:“我这不是不算正常人嘛。”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,起身理理衣领,“时间差不多了,我走了。”
孟时雨盯着他悠闲离开的背影,握笔的手指捏得紧紧的。
午后阳光愈烈,树上的蝉像是得了特赦般没命地叫。孟时雨狠狠地熄灭檀香,冷声吩咐进来打扫卫生的助理:“明天找人来换隔音玻璃,还有,把树上的蝉捅了。”
看完最后一个病人,孟时雨下班离开,开车去接林深。
林深住在老街,槐树成荫,门前总坐着摇着蒲扇的老人。十几年前的房子,周围都已经起了高楼大厦,附近这片四合院像在闹市
之中偏安一隅,偶有房地产商来谈,最后都无功而返。
孟时雨的车开不进来,停在街口给林深打电话,林深拿了外套匆匆出门,上车时孟时雨正枕着垫子闭目养神,嗓音疲倦地问她:“今天都做了些什么?”
林深在父母过世后患上了严重的社交恐惧症,机缘巧合认识了孟时雨。那时候孟时雨还只是心理学专业的大一学生,于是林深就成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病人,每天汇报自己的日常,也算是治疗计划里的一部分。
她想了想,从早上出门打车开始说起,说到帮助阿静时,孟时雨眉头挑了一下:“你还真是个小天使,明明恐惧接触人群还主动帮人解围,看来我得奖励你。”
林深迟疑道:“昨天去酒店签合同时,我其实在电梯里见过她。”
她头一次出来谈生意,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,乘电梯上楼时,阿静也在。只是她没注意到身后手足无措的林深,而被抱在怀里的孩子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林深,在空中乱抓的小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指,还冲她露出甜甜的笑。
很奇特的感觉,林深一向恐惧与人肢体接触,那只小手却很暖,像温柔的
月光,驱散了她的紧张。她话语一顿,眉头蹙起来:“孟孟,我今天还做了一件不好的事。”孟时雨正找地方停车:“嗯?”“阿静的老公,其实我之前在公园见过他一次,和别的女人在一起,看上
去很亲密的样子。我当时……”她轻轻叹了声气,“我应该告诉阿静的。”
孟时雨支起身子往外看,停车位落了满地的广玉兰,轮胎碾上去留下道道花痕,她转着方向盘将车身摆直,漫不经心:“你不是说那孩子才几个月大吗?老婆妊娠期出轨,很正常,没告诉她也是为她好,你别想太多。”
林深皱了皱眉,没再说话。
餐厅里人不多,服务员领着两人去了雅座。孟时雨最近减肥,只点了一份水果沙拉,举着红酒和林深碰杯:“恭喜你签成第一笔合同,自食其力的感觉如何?”
林深小小抿了一口:“还是有点不真实,没想到真的会有人喜欢我的画。”
孟时雨笑了笑,微微晃动酒杯醒酒:“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事情是独立存在的,再难看的人也会有人喜欢,再难懂的画也有人欣赏。你就是把自己隔绝得太久了。”
这些年孟时雨一直在帮她克服社交恐惧,两人都明白,林深不是不想走出来,只是不敢。不过最近她的情况好转许多,孟时雨也很满意自己的治疗成果。
林深是个不善言辞之人,此刻满怀感激,也只是端起杯子认真地感谢她:
“孟孟,谢谢你!”孟时雨一口喝光杯中酒,往椅背上靠了靠,眉眼间的疲惫化作笑意。今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显得没什么精神,林深忍不住问:“你今天心情不
好吗?”
她抚着额头,嗓音疲倦:“刚才是有点儿,和你聊过天后已经好了,只是……”她顿了顿,目光从林深身上扫过,伴着灯光有几分晦涩,“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得了失眠症的患者,直到现在还是没有任何好转。当初接手时豪言壮志,现在看来也快沦为业界笑柄了。”
林深想起她之前提过这件事,安慰道:“你连我都可以治好,没什么能难
倒你的。”
孟时雨叹了声气:“没那么容易,前辈们都拿他没办法。”目光落在她脸
上,放缓语气,“如果拥有你声音的那种能力或许还能试一试。”